熟悉的声音

○ 何振华

这些天来，时不时听见窗外楼下有熟悉的“喵呜喵呜”声，不像是饥饿或叫春。昨日邻家女主人来唤我爱人与她去同一楼层另一户人家，说是看看小橘，我这才想起年前她收养的流浪猫小橘被那户人家的老夫妇抱养了。之前听说老夫妇原也养了一只黑猫，只是不明白何以整日拴着条链子，要么干脆就关在笼子里。不一会儿工夫，爱人回来对我说，小橘被隔壁抱回家了；是保洁阿姨告诉她们，底层门厅放了猫窝、猫砂盆，老夫妇家那两只一黑一黄的猫咪散养了。因为平时走的不是同一个电梯门厅，忽远忽近的“喵呜”声声，之所以让我听来如此熟悉，正是小橘。

小橘当然晓得是老主人在惦念它、四处找寻它，风一样地奔到老主人跟前，不停地蹭啊蹭的，回到温暖的屋内，像个出外打工揾食的，好不容易得以返乡，不再是熟悉的陌生人，这该是自己思之梦之终于归来的家。小橘当然也记得我们，瞪大着漂亮的琥珀色明眸，任人爱抚，看它脏兮兮瘦成黄鼠狼一般的身形，说起小橘在外那些日子里天特别寒冷，爱人的眼眶湿润了。

我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第一趟抱养的小猫。小学毕业那年寒假，我在住母亲工作单位旁边的猫娘娘家看中一只出生一个月大的“雪地拖枪”。独居的古稀老妪，一辈子未婚嫁，喂养的猫有几十只，是远近闻名的猫娘娘。猫娘娘不卖猫，只是收取几斤粮票，常有问她要小猫的，她也不轻易送人。那次她特地先来我家，边查看环境，边连连叮嘱我：“养小猫勿能光凭一时兴趣欢喜，或者为了要伊捉老鼠就让伊饿着，侬要像对待小囡一样爱护伊、宝贝伊……”送我的小猫，她取名小美丽。我抱回小美丽那天，猫娘娘专门陪着我一直送到家里，见我母亲准备好了平常人家焐饭的稻草窝，用作保暖的猫窠，在晒台上放置了猫灰盆，她开心地教我怎么引导小美丽哪儿吃饭、哪儿上厕所，反复叮咛之后，恋恋不舍地离开。

每天一清早，我先到附近菜场的鱼摊上买2、3分钱的小杂鱼，营业员有时会剪几条带鱼尾巴，有肉的部分多剪一点送我。小美丽最喜欢吃我用小铁罐煮熟的鱼汤拌饭。每天上学时，它一步一停地送我到楼下门口；放学后，我一拐进后弄堂，老远就能见自家三楼晒台上探出一颗小脑袋望着我，迅即下到楼梯口迎候我，我背着书包上楼，它一步一跃紧紧相随。小猫当然调皮贪玩，常常跟我捉迷藏，房子尚未归还我家时，住二楼的那家老夫妇居然说是小猫脚步声大，影响他们休息，硬要我母亲将猫送人。母亲不肯。有一天我早上起床后发现小美丽不见了，在学校根本没心思听课，一放学就满弄堂找；一连两天下着大雨，我撑着伞，边走边唤，跑遍了寿祥里及周边几条大小弄堂，不见小美丽身影。第三天傍晚，有人找上门来告诉我母亲，说她家灶披间的煤饼堆深处躲着一只颈上挂着红绳小铃铛的猫咪，不会是野猫，我赶紧跟去寻看。果然，一踏进门，听见了多么熟悉的轻声“喵呜”。见到是我，浑身几乎"墨彻乌黑"的小美丽一下子跃入我怀里。回家不过半年，不晓得它吃了什么不该吃的，每天蜷缩在猫窠里痛苦呻吟。我放学回家做作业时，它总要起身趴到我双膝上。那天，它挪不动脚步了，仍想跃上我的怀中，小爪子在我腿上划出两道血痕。次日早上我再没见着小美丽，母亲上早班前发现它已经没有了声息，遂用纸盒子封上后带回单位，托一个老师傅找一处街心花圃悄悄埋了。

我不敢告诉猫娘娘，不愿相信小美丽的死与邻居有关。小美丽是一只聪明可爱、善解人意，甚至可谓洁身自好的小猫。每次不及时清理灰盆，它宁愿憋着朝你“喵呜喵呜”使劲叫唤，也绝不将就半分。猫娘娘去世那年，我在解放日报《朝花》副刊上写过一篇《猫娘娘》，这也是我发表的第一篇散文。几十年过去了，小美丽一直就在我快乐的少时记忆里。我问爱人，如果我家四个小家伙混在百多只猫群里，能否一下就分辨出自家的“喵星人”？她不加迟疑答曰：“当然能，自家小囡，熟悉了我们的声音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