写生如人生，是过程

○ 黄阿忠

自打我有理想起，东撞西闯，努力向前推进。却总是与愿望有点距离，要么就是擦肩而过；哪怕用尽全力仍是“望梅”，或曰：“此不达乃命也。”然而，这几年我忽有感悟，人生的意义并不是终点，而是在这一路走来的过程。

我是一个画画的，按照绘画的一系列流程，细细想来，写生环节恐怕是最值得记取的过程。

四十五年前，我去浙江象山石浦写生。因为同学有亲戚在石浦，我是坐他亲戚的渔船去石浦的，这样可以省去一笔路费。那里比较冷门，那个时候也根本不会有人去那里写生。是时，从浙江路桥埠上船，晚上趁潮汐起航。船小遇风浪颠簸，摇晃得厉害，人也站不稳；晕船呕吐不止，躺着不动，饭也不想吃，船老大硬逼着吃，又呕吐，昏昏沉沉睡去。就这样经过一个晚上，第二天下午五点到石浦。同学亲戚家在山上的老街，我晕船后无力，硬撑着一步一步上山。这种去写生的出行方式，决然不会忘记，而且从中还能获得很多其他的体会，这种过程可遇不可求。和以后所有的旅游或者是写生的行途比起来，绝对有特色；若是将此也归作人生意义，谈感受讲体会，也可写上一、两张报告纸。

石浦是一个渔港，也是个山村，非常适合画速写，当然也可画水彩、水粉、油画，但那时我的能力不够，只能作罢。山村沿海而筑，高低起伏，石階连之，房舍皆砖木结构，有古意；那黛瓦粉墙在虚实之间，有历史的印痕，以此构成了审美。用线条勾勒出石階、黑瓦、门窗，还有远山和海面上的渔船，记录了石浦的模样，又画下了我的感受。想来少年时期临摹“小人书”积累的“功夫”，还派上了用处。

夏天时节，日长夜短是时间利用性价比最高的季节。早晨五点天已大亮，有时或稍有迷雾，朦胧中景物一片整体，似有天助也；抓住时间与空间的落差，也是画家“狩猎”的最佳时机。在城市写生最大的乐趣是沿街走，一方面在寻找构图，一方面仿佛是逛街，尽情享受晨光的沐浴。晨曦中城市刚刚苏醒，外滩的钟声和着画笔，敲醒了一幢幢大楼的残梦；大楼间透出阳光，投影改变了街道的模样，黄浦江汇集苏州河滚滚东流。我铺开画具，尽情地画着被称作“东方巴黎”的城市。很多年后去了巴黎，感觉塞纳河两岸的气息，跟“东方巴黎”还是不一样。

近吴淞的黄浦江边上的何家湾，不能遗忘。它是一个火车货车的编组站，是画老式火车头的最佳去处。那里有纵横交错的轨道，有扳道岔的标杆，还有冒着蒸气的火车头，绘画性很强。若是写生，那里的构图可谓取之不尽，于我来说就是“老鼠掉进米缸里”。我骑自行车去过几次，现在那里早已不复存在，要想见它，恐怕只能在梦里了。

还有浙江乍浦的陈山，现在也许也找不到了。陈山是靠杭州湾的，山上黄叶飘落，山道弯弯，一片杂树灌木很有画面感。让人神怡的是那片海滩，边上有一个拆船厂，轮船是最有形式感的，破旧的船更好看，我说的好看其实是组合，块面的搭配、节奏的变化。海滩上的景色更是诱人，几只小渔船搁泥滩，滩涂积水塘闪光，或许是月亮的作用，远远黄灰的海水中还有冲上滩的细浪，画面很美。

西天目山是浙西的一个景点。据说天目山有东、西两个，从高空看，两个山顶上各有一个池塘，看似天的眼睛，故命名。我曾爬上山顶，上面真有一个水塘，不过已经快干涸，估计现在都已经不存在了。西天目山值得看的是山下的树，有特别的造型，现在一定是看不到相同的了；那里的树真好看，照着自然的样子画，人家还以为是有意变形的呢。

我还有N次写生、采风。去东北、新疆、西藏、四川等等，全国各地跑，到处留下足迹；以后又去国外，亚洲的日本、韩国、马来西亚，欧洲的法国、意大利、西班牙、荷兰、比利时、德国、奥地利、捷克等等，这一切又都是过程。每一次的写生、采风都有故事、都有记忆、都有各种意义可以体会。

写生多了，我也逐步提高这个写生过程。从一开始认为把眼中的景象落实到纸上或者布上，注重的是技术、技巧，栩栩如生、描绘塑造，到注意色彩关系、色调、节奏感、形式感等，强调自我，绘画审美的认识在不断提高；又把塞尚、高庚、梵高，包括后来看到的勃纳、维约尔等，纳入到我的写生之中，将绘画写生过程提高一个层次。或许这也是一个过程，就其本身也非常有意义。

绘画写生是个过程，每次写生的不同，不仅是地点、环境、氛围，还有写生途中的趣闻，感觉、感受的点缀而闪出火花。此外，写生的乐趣并不在于训练技巧，什么用笔，色彩的搭配，组合；它是心性的修炼，是一种对于天地的感觉认知。同天地自然对话，精神的对流，到最后是创造，灵魂的升华。

绘画写生过程，使我想起了人生的意义。写生需要观察、整理、归纳、总结、表现、分析；人生这一路走来，其过程又何尝不是如此。写生的另一面又有风格、形式、个性、性情、能力等，就像是人生走过的路，比方文科的读书、解析，理工的方程、中医的望、闻、问、切，西医的药检、手术等等，这一切都是过程，而这些过程构成了人生意义。细想这些过程，每个细节。每个事件，都是可以回忆，并尽情享受的过程。不言而喻，对于人生来说，是有意义的。